贺家老爷的丧事办的极为隆重。
从贺家正门抬出去的那口棺材,乃是金丝楠木所制,只这一口棺材,就足够普通的老百姓过一辈子的富裕生活了。
五个儿子身披白衣孝布哭丧。
可其实只有年纪最小的贺五哭了,其余几个,都是有心无力,想流泪,却无泪可流。
没人知道,贺家不起眼的小侧门也抬出了一口棺材,那口棺材黑漆漆的,上面还布满了恶毒的咒文。
以此来诅咒棺材里的人永世不得超生。
抬棺材的人随意将棺材抬到京郊外的西山去。
老太君因为承受不住儿子突然离世,把一切都怪责到了白芷这个外室头上,气急之下,便叫人把她的棺材放在西山,任由猛兽啃食掉。
等丧事完毕,贺知山褪去孝服,净了身后,提笔想要练几个字,但是脑海中,却一直闪现着那个外室的身影。
最终提笔写下了祸水二字。
做祸水可是很难的一件事,祖母对那外室的评价还真高。
当祸水,只长的美还不够,要有能让人未见其面,便为其疯的魔力,等到见了面,轻则相思成疾,重则郁郁终生。
祸水一定要是绝世佳人,关于她的事要活在人的嘴里,几天几夜,都说不完,如此,放才能称的上一句祸水。
那个外室现在就活在众人的嘴里,关于她如何貌美,如何引诱贺鸿海,种种细枝末节,甚至还被戏班子搬到台面上去唱。
贺家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十分热衷于那个外室。
就像古井无波的水面,突然投来一块巨石,溅起来的浪花,让大家的心都开始躁动起来。
贺二撂下笔,静静的立在窗前,忽然问青平:“你知道祖母将她葬在哪儿了吗?”
青平正在发呆,愣了一会,这才答道:“老太君选中的抬棺人,都是特意挑选的八字孤苦命硬的人,有一个是我远房舅舅,他跟我提过一嘴,说是抬到西山去了,随意挖了个土坑。”
“西山那么大,具体位置是哪里?”
青平拎了壶酒,去找那个舅舅打听,然后回来禀报:“西山野林子闹野狼的那一片。”
贺二勾了勾唇角:“走,咱们去西山。”
“少爷?”青平皱巴巴的脸显出几分惊惧之色:“那里好吓人的,还躺着个死人,最好是别去吧。”
贺二起身:“那我自己一个人去。”
青平又不放心,只好提着灯笼跟过去了。
骑马到了西山脚下,青平走在前面,带着二少夫去野林子那儿。
那些抬棺人真是相当敷衍了。
土坑挖的不深,也没有用土盖上,似乎大家都嫌弃晦气,几乎是直接将棺材丢到了土坑里,然后便落荒而逃。
旁边散落的还有几把铁锹和锤子。
青平颤颤发抖,手上的灯笼也跟着一抖一抖的,灯笼里的火焰跳动着,从远处看,仿佛是夜间里跳跃的鬼火。
见二少爷拿起锤子要启开那口棺材,青平吓的跪地哀求。
“少爷,那口棺材上,老太君特意让高僧用黑狗血纹的符咒,那可是相当恶毒的东西,碰不得呀,听说这符咒,可让人死后不得往生。”
贺二并不理会青平,用锤子砸开棺材的几个口,有几根碎裂的木头刺,扎进了他的掌中,渗出了血珠,他也浑不在意。
直到他奋力推开盖在上面的棺材盖,这才感觉到掌心微痛。
低头一看,流血了。
他用流血的掌覆在了棺中之人的脸上。
那些血珠毫无意外的滴到了那张苍白的脸颊上。
仔仔细细的直面这张脸,贺二不由得感叹:祸水这一称号,她名副其实。
她已经没有了声息,身体僵硬,脸色苍白,一双眼睛瞪着,似乎是死不瞑目。
贺二的手朝后一伸:“把灯笼拿过来。”
青平颤颤巍巍的走上前去,把灯笼递到少爷手里,不经意投去一撇,却刚好看到棺材里躺着的女人,正瞪着一双眼睛,吓的他捂住心口,蹲在地上,瑟缩着,想哭又不敢哭。
太诡异了。
那女人的眼睛好可怕。
将灯笼的提到眼前,视线更加明亮,贺二俯身,在那双眼睛的瞳仁里,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,一点点的靠近她,有一种被吞噬掉的颤栗感。
她的美丽,就如同一张网,可以网尽天底下所有的男人。
如此玉面,若是就这样放置不管,很快就会腐烂生蛆,还有可能会被野狼分食,贺二觉得这是暴殄天物。
他欣赏完此女的姿容,退后一步,将灯笼罩子拿开,点燃了棺材。
熊熊烈火中,她的美色化为一捧灰。
贺二用坛子将那骨灰收起,抱着骨灰坛去了璋兰寺。
他没有把骨灰坛埋在璋兰寺的桃林里,而是供奉在佛像下。
请高僧法师日夜为她超度诵经。
她死前眼睛还瞪着,一定心有不甘。
“佛祖,若她生前有未完成的遗愿,还请佛祖为她实现。”
他郑重的拜了三拜,随后下山。
再往后,他寄情山水,留下多副名画。
只是年岁渐长后,他也一直未能成亲。
直到梁兆帝去世,贵妃的长子淮安王梁廉登基,下令赐婚,将灵慧公主下嫁与他。
贺二不尊圣旨,为逃这桩婚事,远走塞北,十年以后,才返回南陵。
再回来,事事如沧海桑田。
贺大入朝为官,娶了侯府嫡女,成为贺家的顶梁柱。
贺四如愿做了边陲的将军,亦是贺家的顶梁。
贺五像他,寄情山水,考中功名,却不愿做官。
而贺三,他在成亲前一夜,投湖自尽了。
贺知山再入璋兰寺,拜在空闻大师名下,做了一个长了头发的和尚。
每日除了吃肉喝酒,必做的事,便是去给长明灯添油。
那外室的骨灰坛日夜享受着长明灯功德。
所求只为一件事:让她顺利往生投胎。
那外室的名字,他一直不曾打探,直到他垂垂老矣,这才刻意去打听。
“白芷。”
“怀瑾握瑜兮,心若芷萱。”
“好,好名字,极合我心意。”
随后叮嘱旁边的小沙弥:“我死后,定要一把火烧了我,将我的骨灰洒在南陵的山水间,我一生纵情山水,死后当与它们为伴。”
“长明灯,可点,可不点,这么多年了,想来佛祖一定受我感化,定能助她实现遗愿,助她往生极乐。”
“我去了。”